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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川西南一个叫井研周坡的地方，有一个刻在桥上的巨大牌匾：橘香里。透过桥洞，橘树、农家和远处的龙泉山脉，吸引着你走进去，走进橘香里。

井研县周坡镇，属乐山市。乐山多丘陵，周坡正处浅丘与深丘的过渡带上，土质含硒，遍种橘子。川西南种橘历史悠久。“一丘藏一果，一果藏千秋”，写在橘子包装盒上的这句话，诠释着橘子与这片土地的缘分。

我的老家在眉山丹棱，离井研不远。小时候在家乡，红橘子和橘子树都是美好富足的象征。童年一个晚上，一家人坐在院子里，我对母亲说好想有一个红橘子呀。弟弟就说，他长大了要种一千棵橘子树，橘子红了，随便我吃。父亲说，做梦吧，那是大户人家才有的。弟弟马上趴在父亲的肩头，说他现在就做梦，引得父亲母亲大笑。这个笑声在我的记忆里，就是橘子的味道。

最终圆了我和家乡的橘子梦的，是那位生产队长。他带着村里人以山谷为中心，开了大片的荒地，种上橘树。橘树长得很好，橘花开得很香，仿佛把山谷的其他树浸染了，但没有挂果。第二年队长请来农技员，嫁接了另一个品种。挂果了，黄了、红了，卖了上万元钱，这让生产队长在乡亲们心中成了英雄。我还记得，他说果树要不断换品种，又搞来一拖拉机新橘苗。他说橘苗叫血橙，那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。

多年以后的今天，我在周坡专门问了看果园的大叔，那个时候有没有眉山丹棱一带的人来这里买树苗。大叔说有哦。我宁愿相信，我们生产队长来过这片土地，血橙的树苗就是在这里培育。

当地的朋友带我们去位于山顶的果园，叫沃柑的橘子还挂在树上，一边挂着果实，一边孕育花苞。看着山下满眼的橘树，朋友说橘树开花才香哦。没错，空气中仿佛已经开始孕育橘花香了。闭上眼睛，仿佛背后生翅，掠过天府沃野俯瞰，惊蛰过后的四川盆地，草木复苏。田间变幻着色彩，像油画，颜色一层一层叠上去，底色是深的，表面却越发鲜亮。油菜花开过了，李花桃花又绽放。到了四月，橘子花开了，藏在绿叶间，不怎么起眼。但是你听，蜜蜂的声音、蝴蝶振翅的声音，你就知道川橘开花是多么盛大。走入其间，花香聚成了云似的，好像能把你托起来。

我记忆里的花香，是和母亲连在一起的。父亲因病早逝，日子异常艰难，是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一家走出灰暗的光景。弟弟没有完成种橘树的梦，在外务工，留守的母亲却在屋前屋后种了许多橘树。到了春天，老了的母亲挤在蜜蜂的队伍里，蜜蜂采蜜，母亲疏花，摘掉拥挤的花朵，利于挂果。那些天的母亲，连头发都是香的。整个乡村也是香的。山坡上、田野里，到处都是开花的橘树。如今，四川的井研县、丹棱县和眉山东坡区都是远近闻名的柑橘产地。当年的生产队长和我的父亲可能做梦也想不到，现在的橘子，嫁接的品种多得让人记不住。八月有蜜橘，中秋前后有沙糖橘，春节前后有“春见”“不知火”，春夏有沃柑。苏东坡如果穿越回到故乡，恐怕会说一整年都是好景了。

告别井研，等待周坡橘香、川西南橘香。我知道，母亲专门为我留的“不知火”还挂在树上，等我采摘，给远方的人置于书案，给远方的孩子捧于手心。
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3年04月19日 20 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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